“从蓬莱山到这儿一路跟踪,连我和师兄吃饭走路你也不放过,手上那玩意儿吵得人连觉也睡不好,你到底和我们结了什么仇,要这般戏弄我?”
对少年的喝骂置若罔闻,彩衣男孩仍旧踢蹬着腿,手上弓拔了个高音尖儿又滑回低把位,惹得对桌那女人连忙掩耳,男孩歪着头闭起眼睛,似在品尝音质:
“不行,不行,怎会听起来这么悲伤?究竟少了什么?我的弦究竟少了些什么?不该是这样的声音哪……”
叨絮着抬起头来,深凹的眉眼在少年身上一扫,再扫过神色戒备的大汉,怪人突地眼睛一亮,拍着手嘻嘻笑了起来:
“我知道,我知道啦,我知道少什么了,我的琴少了鲜血的松香,又怎么能织造优美的乐章?”
吟着诗歌般语句,林里曾经说西地有吟游诗人,素日云游四海,以听众的青睐营生,他们传播故事、颂扬英雄,她一向向往得很,这男孩倒还相似几分。读出诗句中的火药味,毕竟场子给砸了修理费不少,林里摆出老板娘笑脸就要上前打圆场,却给熟悉的声音叫住:
“盐水蹄膀……那不是妳管得的,少拿自己性命开玩笑……”
林里浑身一震,回头却看是身子犹埋在酒缸里的醉汉,蓬头垢面精神萎靡,乌青的脸醉迷糊地瞪向前方,竟还有余力出声警告,那模样实在好笑。林里忍俊不住,虚掩着袖转过身来,恰和醉汉黑瞳子四目交投:
“奴家死呀活的,干卿底事哪?”温言暖语,叫人连魂魄也勾得酥了,醉汉却只是苦笑:
“是不干在下的事……可是,被你们这样搞……”说着头往前一垂,余下的嘟嚷已不成语句,竟是又醉得不醒人事:
“总得要有人,嗝,放我出来啊……咕,盐水鸡翅真好吃……”
“你别急,你别急,我马上便为你收集最上等的鲜血……”似没听见醉汉和林里交换的简短对话,笑声越发响了,怪人在窗口跳上跳下,眼光四处流转:
“但谁的鲜血好呢?谁的鲜血比较甜美?”
半晌谁也没见他动作,少年身前桌子一震,彩衣振袂,提琴的弓柄竟已在眼前。少年大吃一惊,顿时失去反应,弓弦在灯下亮澄如刀,眼见就要削近颈背,感受肩头一阵大力,随即连人带剑震开三尺,李代桃僵的是残脸师兄;只来得及将少年拥入怀中,弦线与空气拉扯出尖锐的序曲,然后破空接触肉体的乐器。
血肉分离的縻烂声,一条手臂无声无息地卸了下来。
“震师哥!”
艳丽鲜血洒上奉凰肆的房梁,食客们见动了真章,无不吓得尖叫四窜,一时大厅乱成一团,掌堂的喝也喝不住,心里也自害怕。回头却见林里不动声色,扶着梁子只是望前看,少年慌得连剑也不拿了,单膝一跪便要去查师兄的伤,残脸大汉一挥手,当胸将他推出月洞门:
“巽,速离!”
少年闻言一阵踌躇,未及反应,彩衣男孩短曲演毕,正用手指拨着小提琴弦,血浆自弦端滴落琴壳,擦抹出令人心悸的黑红色,难为他还能拉出音来。少年越看越是怒火攻心,挺了剑又要上前,阖眼倾听余音绕梁,男孩忽又凝起眉头,摇头道:
“不行,不行,这声音还是悲伤,还是不满足,倘乐器自己都不快乐,又怎能让听得人欢喜?”支着颐陷入沉思,神情执着,抹黑的眼眶更显两眸深沉:
“你觉得还不够,是吗?放心放心,这里有这么多活生生的人类,还怕不能满足你吗?” -->>